樊磊是位极具探索精神的当代艺术家，他起初的艺术创作深受禅意、老庄等传统思想的影响，作品中蕴含着舒缓的情绪和闲适的情感表达。在历经研学和画院的工作经历后，创作从传统的文人水墨画，嬗变为在新时代背景下探索花鸟画宏大叙事、探索花鸟画主题性创作的艺术表达，以此传达更加深刻的人文思考以及社会和历史文化意义。

禅宗讲求“无相”，而老庄的思想则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这些哲学思想在樊磊的初期艺术实践中得到了极好的体现。在他二十年前出版的《光荫茶语》诗画小集中，汇集了樊磊绘画、诗歌和对艺术的感悟，他通过对日常物象的描绘，用细腻的笔触和水墨的挥洒，使得书中的“光荫”不仅指自然界的时间流转，更是人们情感、思绪在心灵中的流淌。茶，作为底蕴深厚的文化符号，融禅意与老庄思想其中，暗含了人生的短暂与永恒，阐释了现代人对文人雅士的生活方式的向往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将时间的流逝，人与自然的对话展现得淋漓尽致，由此，樊磊的绘画作品不再是文人茶余饭后的简单消遣，而是一个承载着丰富思想内涵的艺术载体，用水墨情趣的个人表达展示出他的独到理解，赋予水墨作品更为深远的哲学意义。

伴随樊磊艺术修为与探索的日益精深，樊磊对绘画认知、理解发生了转变。他在山东艺术学院研学时，曾经陪伴导师到四川海螺沟写生高山杜鹃，当他在原始森林中看到高山杜鹃为了生存，扎根贫瘠的岩缝、薄地，粗糙的枝干穿越巨树、杂木层层阻碍，痉挛着不断向上生发，托举着为了争取水的滋润和光的照拂的叶片，努力的向着天空延伸生长时，他强烈感受到大自然中生生不息的力量。尤其令人感慨的是，当高山杜鹃花开的时候，本来所有向天支愣生长的叶片，全部低垂下来，如母亲托举着新生的婴儿，突出彰显出山花的娇艳，他突然理解了高山杜鹃花昂扬向上的姿态和生命力的内涵，这种对生命的礼赞，开始成为樊磊创作的核心理念之一，也为他深深埋下用花鸟画表达人文关怀的种子。

因为学术上的成就和艺术创作潜力，十年前樊磊考入山东画院成为专职画家，从此开启了他创作的高产期，如果说光阴茶语时期他更多的是关心个人内心的情愫，画些折枝花鸟小品表达一种文人生活的情调与哲思，那这个时期的创作，他走出了书房，用心观察这个世界，深入思索人生、社会、生命和自然。

三年疫情期间无法外出写生，阻碍了艺术的正常交流，樊磊也进入了创作的苦闷期。如何让花鸟画创作在众多主题性表达更加直接的人物画创作和山水画创作中脱颖而出，成为困扰樊磊每天的烦恼。他的作品《人间烟火》、《南地》等作品凝聚着他对花鸟画主题性表达的探索。在创作《人间烟火》时，最初的构图是有人物存在，而且人物质朴的笑容是画面的中心，但画正稿时，樊磊只是描绘菜摊的蔬菜、果篮、价格牌，甚至电动车的一角，他完全把物象角色化，让物象的组合变成社会的一隅，人物反而是次要，以致于他为了突出花鸟物象的角色化和主题性，舍弃了对人物的描摹，樊磊认为，艺术从来不曾脱离生活，而是与日常生活相连、与内心情感相连，从来没有一种凌驾于日常生活之上、孤悬于生命欲求之外的艺术，他的这件创作表现了烟火之气，这种烟火之气的表达拓宽了花鸟创作题材的维度，从而拉近了传统中国画与现代文明对话的时空距离。《南地》的创作中，樊磊借用了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一段做为重要的视觉符号，将其置于画的顶部，语言上弱化了青绿山水的色彩，变成悠远而有深刻寓意的背景，他着力塑造画面前方的三只羊，那坚毅而略带忧伤、深遂而有些迷茫的眼神，赋予画面沉静与肃穆，静默又倔强的身形，在身后美好山河的衬托下，给人以难以言状的感动，也开启了樊磊在中国画花鸟画当代语境焠炼的全新旅程。

樊磊近年创作的《天下》《方舟》和近期入选第十四届全国美展的作品《江山无限》，则是他从传统文化符号到花鸟画作品宏大叙事艺术探索的具体成果。这几幅作品中不仅探讨了花鸟题材的主题性表达，更尝试通过花鸟画题材表达对人生、社会以及历史的思考。《江山无限》的创作过程中，樊磊以到黄河三角洲保护区的白鹤写生稿为基础，将白鹤起舞、千里江山、无垠星空等元素，试图营造一种更为深邃的情感表达。樊磊认为，写生花鸟、山水只能得花鸟、山川之骨，欲得花鸟、山川之气，还得沉思、归纳、提升，领略其精神气质，因此他在技法上进行了大胆的尝试，摆脱了传统工笔画自身绘画语言的束缚，转而更加注重主题意境表达，樊磊注重绘画本体语言的回归，通过千笔万笔的点、线和青绿描绘出千里江山，传统笔墨个性化玩味转向形、色结构秩序的建立，视觉世界中的独立性表达得到强化，运用切合时代文化审美经验的绘画语汇，通过目识心记、观物取象、胸储万象、锻炼心象，进入主观造型和散点透视空间的运用，创造出一种颇有意味的形式，最终将目观之物象转化成心物合一的意象，再以气韵生动的笔墨造型转化成画面形象，白鹤象征着高洁与尊贵，千里江山则隐喻了国土的广阔与雄伟，樊磊通过白鹤、江山和星辰大海的结合，表达了对生命、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祖国美好未来的衷心祝福，达到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元气淋漓之意境，不仅使他的作品更具现代感，也使其作品在视觉上更具震撼力，将国家与历史的宏大叙事融入其中，寄寓他对今昔与未来的关注，激发观者对人生、社会乃至历史更深刻的反思，赋予作品更高的社会和文化价值，对国家命运和精神追求的深刻思考。

樊磊对花鸟画主题性创作的艺术探索，展示了他在传统艺术与现代思潮之间的尝试，因此观者面对他的《江山无限》可远观、可近究，可栖息、可壮怀，于一纸创作中，感受天地悠远、生命蓬勃，以致物我两忘，展示了如何在一个现代语境中，通过花鸟题材探索中国花鸟画的主题性创作，形成精神的追求和思想表达，以及对国家、社会、历史和生命的深刻思考与敬意，这种探索因而具有了非凡的现实意义和份量。

（作者 张伟，艺术评论家、作家，山东省美协理论艺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