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13 浏览量:53
讲座海报
撰文/整理_张思琪
2024年11月10日,安东尼·葛姆雷与彭锋对谈于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行,在这场对话中,当代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彭锋教授探讨了艺术、身体与空间之间的复杂关系。安东尼·葛姆雷的雕塑作品以其对人体与空间关系的独特诠释而著称,他在对话中强调了艺术作为一种介入想象力和反思的媒介,其核心在于与观众建立深层次的互动,并分享了如何通过作品激发新的行为和思考方式,创造出一个让人们得以冥想和反思的开放空间。彭锋教授与艺术家探讨了观看作品“休憩之所”的更多视角还提出艺术如何成为现代生活中平衡工作与休息的一种方式,即艺术如何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为人们提供心灵休憩的可能性。
关于对谈嘉宾
安东尼·葛姆雷 (Antony Gormley), photograph by John O’Rourke. © the artist.
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195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他以雕塑、装置和公共艺术作品而享誉全球,并持续检视人体与空间的关系,直面自然和宇宙中人类存在的基本问题,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为雕塑打开了新的可能性。葛姆雷不断尝试让艺术空间成为一个可以呈现新的行为、思想和感情的地方。
葛姆雷的作品在英国和国际上进行过广泛地展览,分别在:法国巴黎的罗丹美术馆(2023);中国青岛的西海美术馆(2023);德国杜伊斯堡的莱姆布鲁克博物馆(2022);荷兰瓦瑟纳尔的福尔林登博物馆(2022);新加坡国家美术馆(2021);德国辛德尔芬根的Schauwerk Sindelfingen美术馆(2021);英国伦敦的皇家艺术学院(2019);希腊的提洛岛(2019);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2019);美国的费城艺术博物馆(2019);中国上海的龙美术馆(2017);伦敦的英国国家肖像画廊(2016);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景堡(2015);瑞士伯尔尼的保罗克利中心(2014);巴西里约热内卢、巴西利亚和圣保罗的银行文化中心(2012);德国汉堡的堤坝之门美术馆(2012);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埃尔米塔什博物馆(2011);奥地利布雷根茨美术馆(2010);伦敦海沃德画廊(2007);瑞典马尔莫美术馆(1993);丹麦路易斯安娜现代美术馆(1989)。永久公共艺术作品包括位于英国盖茨黑德的《北方天使》;克罗斯比海滩的大型装置作品《别处》;位于西澳大利亚巴拉德湖的装置《澳大利亚腹地》;位于荷兰莱利斯塔德《暴露》;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麻省理工学院的《和弦》和位于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警戒》。
葛姆雷曾荣获1994年的英国透纳奖,1999年的南岸视觉艺术奖,2007年的伯恩哈德·海里格尔雕塑奖,2012年的大林奖以及2013年的高松宫殿下纪念世界文化奖。他曾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1997)和爵士封号(2014)。他还是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荣誉会员、剑桥大学荣誉博士、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成员。此外,葛姆雷自2003年起成为英国皇家艺术学会会员。
彭锋(Peng Feng),现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院长
彭锋,现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院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理论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国际美学协会副会长,中华美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2016年入选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2022年入选第五届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出版《艺术学通论》等专著、教材和文集17部,《艺术的语言》等译著(含合译)7部,在内外重要期刊发表中英文论文300余篇,策划第54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馆等艺术展览100余次,撰写音乐剧《大红灯笼》、话剧《理由》、舞剧《吾丧我》、电影《艺术死了》等剧本10部,应邀于世界美学大会、中欧高级别人文交流对话机制等国际会议担任主题讲演。
“作品本身的形式是没有意义的,观众借由这些作品能够进⾏⾃我的冥想和反思,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彭锋:感谢安东尼能够接受我们的邀请,来北⼤参加这样⼀个团队的活动。安东尼再⼀次带着他的作品来到了北京,能够让我们专⻔有机会去观看他的作品,我先跟诸位分享⼀下昨晚去到常⻘画廊看展的⼀些感受。这次安东尼在北京的展览叫做“休憩之所”,我觉得实际上在今天的北⼤也特别需要找到这样⼀个场所。因为我们都知道学⽣们已经对内卷感到极其的疲倦,我们需要⼀个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休憩之所。我的第⼀个问题是:从您的作品之中,我们如何或者怎样能够得到休憩?能不能给我们⼀些灵感和指导?
安东尼·葛姆雷:⾸先我要感谢彭锋教授的邀请,能够让我们有机会跟他进⾏这样⼀场对谈。接下来是彭⽼师的问题,在这个时代我们所有⼈都需要休息,因为社会充满了对于成就的追逐。在这种环境下,艺术确实是⼀个开放的空间,让我们有机会去进⾏冥想反思,找到内⼼的平和。刚刚跟诸位分享的实际上是这个作品“休憩之所”的两个视⻆,⼀个是在⽔平⾯观察,在地上看的视⻆,还有⼀个是从楼上俯视的⼀个视⻆。
常青画廊展览“休憩之所”展览现场,一楼水平视角。 摄影:张思琪
我⾸先谈⼀谈这个从地上⽔平视⻆的⼀个观点,我觉得这更像是⼀种抽象的视觉,是我们所居住的⼀个世界。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实际上是⼀群已经⽣活在城市环境⾥的动物,我们的⽣活沉浸在社交媒体或者互联⽹之中,很多时候难以意识到⾃⼰的⾏动、身体,这是⼈类历史上的⼀次前所未有的变⾰。我们的思想在很⼤程度上已经不是被⼀个⾃然的环境所决定,⽽是被⼀个⼈类所⾃我创造、⾃我设计的这样⼀个环境所决定的。所以从地⾯⽔平线的视⻆看这件作品时,我们可以把这些雕塑理解为⼀些实体化的像素。这之中⾄少可以有两种观点,或者说两种解读。⼀种是可以把它们看成是我们所居住的城市环境,这些⾼楼⼤厦,另外⼀⽅⾯他们组合起来也是我们的身体。
常青画廊展览“休憩之所”展览现场,三楼俯视视角。 摄影:张思琪
第⼆种视⻆是⾮常独特的,我之前在伦敦做过⼀次这个展览,展示过⼀次这些作品,但是当时我没有这样⼀个条件,从上空向下俯瞰。实际上从上向下俯瞰的时候,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作品跟作品之间的⼀个关系。我们会看到整个作品,他们是很多个⼈形的结构,组成在⼀起就像是⼀个迷宫⼀样。每个⼈形的雕塑⼤概是由 26到 30块的红砖组成,⼀共是 132座⼈形的雕塑,我把它们叫做“body building”。但其实这⾥⾯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作品本身,⽽是观众。我们的展览会邀请观众⾛⼊其中,他们会穿过⼀个很⼩的⻔,所以不能是⼀群⼈进⼊,只能是⼀个⼈,以⼀个独⽴的身份去⾛进迷宫,去寻找⾃⼰的道路。让有感受、有思想的⼈体和这些作品产⽣互动,那个瞬间艺术才真正的产⽣。⼀边是我们移动的、思考的、感受的、活着的⼈,另⼀边是这些来⾃于粘⼟、来⾃于⼤地所烧制的砖所形成的艺术作品。据我所知,北京作为中国的⾸都,砖这种媒介的纠结和历史是最有延续性的,可能也是世界上最⻓的。所以说我认为我们这个世界,它的意义的产⽣实际上是出⾃于有思考、有感觉的⼈体和我们周围⾃然界这些⾃然元素产⽣互动的那个瞬间。
彭锋:这个展览在伦敦展出时只有⼀层,而这些作品从⼀层看过去很难看出是⼈形的结构,这次来到常⻘画廊能够有机会让观众从更⾼的楼层去观看,这是不是你计划之中的安排?
安东尼·葛姆雷:是的,能够从三楼去俯瞰是我计划之中的,⽽且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伦敦只有⼀层的展厅会更有价值。诸位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会觉得很熟悉,因为我所使⽤的材料就是砖,这是我们这种建筑⼯地⾥⾯最常⻅的⼀种建筑材料。但是当我们想要去解读它的时候,⼜没有那么容易。
⾸先我想说我们所有⼈都是⾸先⽣活在我们的身体⾥⾯,这是我们每⼀个⼈⽣存的先决条件。这些作品和那些伟⼈的塑像、雕像是不⼀样的,或者说我对那些想要塑成某⼀个伟⼈的塑像是不感兴趣的,我感兴趣的是这些作品能够允许观众将⾃⼰的解读投射到这作品之上,⽐如这些砖块之上。砖块本身是⾮常没有感情的,他们是垂直线条的,甚⾄是很野蛮的。但是我相信每⼀个观众会通过作品联想到⾃⼰⽣活中做出这些姿态的场景,⽐如躺在沙滩上、躺在床上、躺在浴缸⾥。
刚刚彭⽼师问我,通过这个作品怎么样能够找到⼀种放松的感觉?我觉得⾸先要能够跟我们的身体意识重新产⽣连接,这是和⼀般意义上伟⼈的塑像是很不⼀样的,因为为伟人塑像某种程度上是服务于权⼒的,它是代表某种叙事的,⽽实际上我所感兴趣的是⼈体作为⼀种我们所存在的部分。彭⽼师对于海德格尔的哲学⾮常了解,其中“此在”这样的概念是吸引我的。我们能看到所有的⼈在这社会⾥⾯为⾦钱、为成就所驱使,去⼯作、去⽣活,很多时候我们忘记了去反思。⽽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给诸位这样⼀个空间和时间,能够去真正地放松下来,然后去反思我们⼈类存在的本质。我希望能够看到每⼀个观众都能够跟这些作品产⽣互动,因为这些作品本身的形式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观众和他们产⽣互动。观众借由这些作品能够进⾏⾃我的冥想和反思,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彭锋:我们刚刚提到这个作品可以给您来提供两种体验,⼀种是⾛⼊这样⼀个迷宫之中,⾛进这些作品。另外⼀种是从楼上向下俯瞰,那有没有另外⼀种可能性?第三种可能性就是雕塑站在那⾥,⽽观众躺在地上,产⽣⼀种新的不同关系。
安东尼·葛姆雷:我觉得彭教授这个建议⾮常的可爱,我⾮常喜欢。我之前做了这样⼀个展览,当时对于观众的反应⾮常感兴趣。我想说如果我们不把艺术看成⼀个⾼⾼在上的⼀些固定的作品,⽽是看成⼀个我们可以去跟它产⽣真实的互动的⼀个空间的话,我觉得各种各样新的⾏为、新的互动形式都可以随时产⽣。⼩时候爸妈带我去博物馆的时候,就是说这个地⽅是⾼⼤上的,我得穿上正装,⾮常的意我的⾏为举⽌,就像是去学校⼀样。我个⼈觉得艺术不是⼀个⾼⾼在上的东⻄,⽽是能够带给观众找到⾃⼰和与它们产⽣互动。因此我们就可能会产⽣出各种各样新的⾏为、新的互动形式,⽐如说为什么不能跟这些作品⼀样躺在地上?实际上之前的展览⾥,我就看到这些观众,他们开始不⾃觉地开始去模仿我这个雕塑⾥⾯⼈体的⼀些动作,我觉得这⾮常有意思。我希望⼈们能够去找到⾃由,找到⼀种⾃⼰的解读的⾃由。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样⼀个特殊的独⼀⽆⼆的身体,在⼀个特殊的独⼀⽆⼆的地⽅,所体会到我⽣命中的独⼀⽆⼆的⼀个瞬间。”
彭锋:我觉得这个作品⾥⾯更重要的是⼈⾃⼰的⼀个体验,当我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我特别想躺下来,因为我也挺累的,所以说我认为这个作品就可以向⼤家发出这样的邀请,把画廊空间的地板清理⼲净⼀些,让诸位可以⾮常舒适地躺下。其实今天是⼀个周⽇,所有⼈实际上都是应该休息的,但现在仍在这⾥⼯作,⽽你是如何在⼯作和休息之间得到⼀个平衡的?
安东尼·葛姆雷:我觉得我很难给诸位⼀个关于⼯作和休息的平衡指导,我觉得这是每个⼈需要为⾃⼰所找到的。资本主义的问题之⼀就是他们组织过度⽣产,当你陷⼊这样⼀个循环的时候,它会控制住你的思想和你的神经。这种⼯作的⽅式就是⼀种不可持续的⽅式,所以我希望所有⼈都能够过⼀种像艺术家⼀样的⽣活。那么什么是艺术家的⽣活呢?就是我们的⼯作和我们的休息实际上是⼀件东⻄。我很幸运是⼀个艺术家,我很热爱我自己的⼯作,我的所有的⼯作实际上就是在不断的提出新的问题,去把我的⼀些思考,我的⼀些思想转化成⼀些表现的形式,去问⼀些开放性的问题。当然实际上我们每⼀个⼈可能平常都需要找到⼀个平衡,⽐如这种节奏就是⼯作五天到六天,休息⼀天到两天。我觉得在这个时代,艺术是⼀种⾮常重要的⼯具,它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种⼯作和玩耍休息之间的平衡。我们可以通过艺术去反思我们的⽣活,所以说我们每⼀个⼈都需要艺术。就像博伊斯所说的:“每个⼈都是艺术家”。我真诚的相信每⼀个⼈都是艺术家,我们每⼀个⼈都可以对未来做出我们⾮常实际性的贡献,那么画廊就是这样⼀个空间,我们可以⼀起去产⽣意义,制造意义。
彭锋:我们都知道你的作品是和身体相关的,很多时候你会使⽤⾃⼰的身体作为⼀个创作的起始点。去年我去⻘岛⻄海美术馆,看到了你那些⼤型的铸铁作品,这可能是我所看到的最重的铸铁作品。我想说“重”这个词在中⽂的解释中不仅有重量很⼤这样⼀个意义,也有很重要的意思,所以我猜想这件作品也许对于你来说也⾮常重要。在古希腊传统中,雕塑⼀直是去想要展示⼈体的美,在中国古代传统的雕塑之中,我们也会去雕塑⼈体的形态,但是我们并不想要去尝试表现⼀种⼈体美,更多的是⼀种律动,⼈体的⼀种活⼒和律动。尽管你的作品是关于身体的,但看起来他们既不是去表达⼀种⼈体的美,也不是去表达⼀种活⼒与律动。那么我想问的是,你想要通过这些雕塑作品表达什么样的理念?你的作品和⻄⽅的传统有哪些的关联?
青岛西海美术馆展览“有生之时”展出作品《果实》、《身体》铸铁和空气,233 x 265 x 226cm和110.7 x 129.5 x 122.5cm
安东尼·葛姆雷:去年在⻘岛⻄海美术馆所做的这个展览,⼤家看到这两个作品的体量是⾮常⼤的,但实际上当我去创造这个作品的时候,我思考的并不是它的重量,更多的说是它的⼀个体量。这两个作品⼀个叫《Body》,另外⼀个叫《Fruit》。如果是实⼼的话,这个作品会有350吨,在任何地⽅都⽆法挂起来,所以我当时做的是⼀个空⼼的作品。这个作品是从我的身体本身出发的,像是洋葱那样⼀层⼀层的包裹起来,然后等量去扩⼤,把我的身体扩⼤成这样形状,这是这个作品创作的⼀个⽅法。那么我们刚刚提到“此在”这个概念,我们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之中,我不知道⼤家有没有做过冥想,如果你没有做过的话,你现在可以去思考⾃⼰躺在浴缸⾥的那种体验,在某⼀个瞬间你闭上眼睛,仿佛在这个⽔⾥⾯慢慢的漂浮,这时候你所在的空间就是我们的身体⾃身内在的空间。这个地⽅是没有任何其他物体存在的,没有年龄,它是能够⽆限扩张的⼀个空间,当我们把它当做⼀个场域⽽⾮物体的时候,我们身体的空间就拥有⼀种⽆限扩张的可能性。我不知道诸位看到我这些作品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引发这样⼀种思考。我们如果真正去理解空间的话,空间能够把⼀切连接在⼀起,⽽不是说仅仅是⾃我与外⾯的事物。
那么接下来回答彭⽼师的问题,我为什么使⽤⾃⼰的身体进⾏创作?当然在⻄⽅的传统之中,⼀直都有⼀些艺术家,⾯对⼀个身体多半是裸体,然后尝试着就这个裸体做⼀个完美的拷⻉。那么我⽤我⾃⼰的身体是不是就有点⾃恋呢?很多⼈都在问我这个问题,我想说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样⼀个特殊的独⼀⽆⼆的身体,在⼀个特殊的独⼀⽆⼆的地⽅,所体会到我⽣命中的独⼀⽆⼆的⼀个瞬间。这就是我尝试⽤⾃⼰的身体去表现的东⻄,同时它也是⼀个普适化的身体,任何⼈都可以去体会我刚刚所说的这样⼀个状态。这和我们尝试着去做某⼀个身体的完美拷⻉完全是两回事,完全是两个概念。
“雕塑是在这个世界之中实实在在存在的东⻄,它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
彭锋:但如果要是没有⼈告诉我的话,我很难去想象这两篇作品是原型出⾃于身体,⽽可能只看成是两⼤坨的铁球,所以这个作品也让他想起艺术理论家阿瑟·丹托的⼀个概念叫做"不可辨识性"。他以安迪沃霍尔的布⾥洛肥皂盒为例,我们都知道布⾥洛是美国的⼀种肥皂品牌,它有⼀种包装盒,安迪沃霍尔会去⽤⾃⼰的⼿去复制⼀个⼀模⼀样的,把它做成艺术作品去展示。这⾥就存在⼀个问题,有时候我们的眼睛是⽆法真正分辨纯哪个是艺术作品,哪个只是商业的包装盒,这就进⼊了⼀个艺术理论的范畴。如果说我们没有告诉观众你作品背后的故事,我相信⼤部分去到⻄海看这个作品的观众是⽆法真正把他们理解为⼀个作品,或者说⽆法以⼀种正确的⽅式去解读这些作品。所以你是否希望观众去看作品的时候有⼀些艺术理论、艺术史的背景知识?
安东尼·葛姆雷:我对于阿瑟丹托的理论有⼀点点了解,就是关于认识论,也探讨了现成品和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但是我觉得这个不是我感兴趣的东⻄。那么去回答彭⽼师这个问题,就是我是否希望观众来看我的作品之前有⼀些艺术理论、艺术史的⼀些了解?我觉得完全不需要,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我通过我的作品做了⼀个存在的物质,最重要的是这个东⻄本身,⽽不是他所代表的任何的其他东⻄。这个世界永远都存在⼀种现象和本质之间的关系。那么我认为真正的艺术品是⼀个新的东⻄,它不是任何对于这个世界的已知事物的⼀种联系。⼀个新的东⻄,⼀个真正的艺术品是需要观众去接受它,以某种形式去接受它。
所以这么⼤的⼀坨铁从这个房顶上吊下来,究竟是什么?我跟它应该产⽣什么样的关系?我如何去理解他?我是不是该去摸摸他?如果我摸了他,他可能会动,他动可能我也会动,那么他可能在这种互动之中会有⼀种感觉,这是最重要的。⽽⾄于说,这个作品怎么做出来的?它到底是怎么去实现的呢?这当然可能会去思考,但我觉得这是次要的,真正最重要的东⻄是你和这件全新的艺术作品接触的⼀个瞬间。像美国艺术家波洛克,他可能在某⼀个时间真正做出了这样⼀个宣⾔,艺术代表的仅仅是它⾃⼰,它拥有⼀种独⽴的存在,真正的艺术作品,他会去挑战观众,让观众接受这样⼀个全新的事物进⼊他们的⽣命,这才是艺术真正的意义所在。
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与英国艺术史学者马丁·盖福德谈话录《雕塑的故事》
彭锋:我知道在成为⼀个雕塑家之前,你曾经学习过艺术史,学习过考古学、⼈类学、建筑学。你也在很多领域做过这种研究,那么我也读了你的⼀本书叫做《雕塑的故事》,我相信这种研究实际上对你的艺术创作很有帮助。在艺术哲学之中,可能会认为艺术家很多时候是天才,他们的艺术创作和他们的知识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想问您如何看待研究与创造,或者说理论与艺术实践之间的关系?因为在北⼤,我们⼤部分学⽣不是艺术实践领域的。那你认为他们是否未来也有机会去创作⾃⼰的艺术作品,或者有机会成为艺术家?
安东尼·葛姆雷:我不想去把艺术和理论进⾏⼀个截然的分割,我认为我们所谓的这种真正的动⼿去创作艺术作品,不过是实验性思考的另外⼀种形式。某种程度上我们所能够做的任何东⻄,⽆论是艺术品还是别的东⻄,都是源⾃于这个世界上已经被⼈做出来的东⻄。就好像我们的思考,我们的语⾔,都是源⾃于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的⼈类⽂明源泉。学术研究真正的价值所在就是对于我们这个世界可能之前存在的⽆论什么东⻄能够给出全新的⼀种解读。⽽其实所有的我们⼈类头脑的⼯作、思考、分析、反思等等都是去创造⼀种连接。⽽这种连接本身就是创造性的,⽽不是说艺术家这个天才他们能够去凭空去创造什么东⻄出来,这是不可能的。实际上艺术家也是要去进⾏⾮常好的思考,⽽这种思考本身是⼈类最核⼼的本质所在。
你们的产出不是⼀件艺术作品,可能是⼀篇论⽂,但是如果说这个论⽂⾥⾯有真正的原创性的思考,那么实际上这也是⼀种创造。我认为我⾮常幸运,真正去进⼊艺术学院研究艺术之前,我学习过考古学、⼈类学、建筑学等等,这不过是让我能够去在过往⼈类的这种思想之中做⼀些更为⼴泛的联系和连接。但实际上我们作为艺术家,⾮常需要诸位的这样⼀种原创性的学术研究,能够让我们对于视觉艺术有更多的看法。
常青画廊展览“休憩之所”展览现场 摄影:张思琪
彭锋:我昨天去到这个画廊看展的时候,当时很多灯没有开,所以看的不是特别尽兴,但是还是看到在这个雕塑品之外,你也展出了⼀些绘画作品。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在你的专著《雕塑的故事》⾥⾯提到雕塑在某种程度上是优于绘画这样⼀种媒介的,那么当然您作为⼀个雕塑家持这样的观点是⽐较容易理解的,但是我知道您也是⼀个画家,从⼀个画家的⻆度应该怎样去理解?可能这个观点就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实际上在中国的艺术历史中,某种程度上可能绘画会⽐雕塑来得更加重要,⽽且中国的绘画⼀向被认为和书法,中国的语⾔,诗歌是密不可分的。
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创作的“澳大利亚内部”展览
安东尼·葛姆雷:关于是不是雕塑优于绘画,我承认我本⼈是有偏⻅的,但是我确实认为之所以我说雕塑强于其他的这些艺术表现形式,是因为雕塑是在这个世界之中实实在在存在的东⻄,它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那么⽆论它是放在⼀个画廊、美术馆空间⾥⾯,还是放在⼤街上,放在⼭顶上,放在任何的地⽅,它是我们这个现实世界的⼀个真实的注脚,⽽我们⼈类或者说其他的物种需要去接受这样⼀个全新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它优于⼀幅绘画,因为⼀幅绘画是⼀个⼆维的存在,它需要⼀个⽀架或者是⼀⾯墙,它是要依赖于另外⼀个东⻄的存在,⽽不是⾃⾜的。
关于艺术作品和诗歌产⽣联系是不是它的⼀个优势,我认为当然是这样。我难以想象⼀个没有诗歌的艺术,或者说⼀件艺术作品本身就是另外⼀种形式的诗歌。那么⽆论是诗还是⼩说,还是其他的⽂学作品,实际上它都是⼀种对于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的过往的思考,这个世界的⼀些性质或者任何你的以往的知识的⼀种指设,同时他们能够帮助我们去反思这⼀些,同时去改变已知的世界。我认为这就是艺术作品本身的⼀个定义。我们逐渐开始意识到艺术作品它不⼀定是要去服务于权利,他不⼀定要去表达那种英雄的叙事,应该是⼀种⾃我解放、⾃我肯定、⾃我实现的⼯具。
“休憩之所”展出作品《休憩之所II》RESTING PLACE II,2024,132具红砖人形雕塑,尺寸可变 摄影:张思琪
“休憩之所”展出作品《支撑》BUTTRESS,2023,铸铁,176.8 x 54.5 x 67.2厘米 摄影:张思琪
“休憩之所”展出作品《羞涩》SHAME,2023,铸铁,161.7 x 59 x 42.9厘米 摄影:张思琪
“休憩之所”展出作品《环线》CIRCUIT,2022,铸铁,29.3 x 201.3 x 122.4厘米 摄影:张思琪